- 范益国的“大桥梦”
- 2024-11-21 15:27:10 作者:马海 来源:大同日报
“益国,醒醒!”范益国被他的爱人,从睡梦中推醒。一开始,他还有些埋怨:“我睡得好好的,你推我干甚?”他的爱人拍了他一把:“你咋又说梦话了。”听到这里,范益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才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在梦中,便行桥下溪流潺潺,河两旁,绿树成荫,小河、绿树静静地陪伴着这座巍然屹立了200年的古桥。桥上前来参观的游人,一个接着一个,村里的大娘、大婶们,手提花篮篮,里面装着刚出锅的玉米棒棒、毛豆荚荚,等待他们品尝。真个是热闹。
什么时候,这座静寂的古桥才能迎来如织的游客?
这样的梦,范益国不知做过多少次了!
范益国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这样的梦!
天刚蒙蒙亮,人们都还在享受着劳碌一天这难得的休息时光,范益国一骨碌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开车便朝十多里外的村子奔去。他想,去梦中的桥上走走,看看!
三代人传递着守桥的“接力棒”
自打从穿开裆裤起,范益国就记得,他的爷爷范玉仁一有空就来到便行桥上,来回走着,就那样默默地守护着这座古桥。听他爷爷讲,这座古桥建于清道光年间,是本县水桶寺村一位名叫曹弼的生意人,四处筹资修建而成。曹弼看到来往于宣化府和大同府的商人以及出张家口“走东口”的百姓,常常被大水冲掉货物,或是每逢洪水甚至有人丢了性命时,心疼不已,便决定自己出钱,再加上四处找自己经商多年积累下的“人脉”,到处“化缘”,终于筹够银两。经过三年的修建,便行桥通行了!这座桥,解决了商户们和周边村民的心头之忧,也成为来往于西北地区和京城之间官差及晋陕蒙商贸必经的“官道”。遥想当年,慈禧西逃,率领人马,浩浩荡荡,从便行桥上通过。看,青石板上那深深的车印,便是常年茶马古道的“记忆”。范益国的爷爷还和他说,当年,曹弼老先生为了护桥,还特意在桥边修建了一个占地十多亩的驿站,一是供来往行人“打尖”,二是方便守桥人休息。
正是因着一辈又一辈守桥人的用心照看,便行桥几乎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范益国清楚地记得,他的爷爷和爸爸也是守桥人。不论刮风,还是下雨,特别是在农忙时节,他的爷爷和爸爸准会站在桥头,招呼着过往的马车及行人,看护着古桥,生怕有人去偷盗文物或是破坏古桥。当看到有人想在桥上方便时,他的爷爷便上前大声呵斥:“这里有神灵了,你到别处撒尿去!”
“这里有神灵了。”这句话,深深地烙在范益国的心中。当老人们把这座古桥,看作“神灵”时,古桥已不单单是一座供人行走的桥了!
显然,这座古桥,早已融入他们的生命中,成为他们祖祖辈辈心目中的“守护神”。
受他爷爷的影响,范益国的父亲范利广,接过他爷爷的“接力棒”,也自觉地成为“守桥人”。看着他父亲的行为长大的范益国,也加入到“守桥人”的队伍。三代人“守桥”,延续的是对这座古桥植于心底的敬重与挚爱,更延续着所有“守桥人”心中那绵延不绝的“古桥情愫”。
建桥难,护桥更难
“先有桥,后有村。”遥想二百年前,便行桥建成后,是何等的庄严,在周边村民的心中,又是何等的了不起!人们有意无意地,搬迁到这里,便聚集成一个村落,直到现在。为了纪念便行桥,也为了得到古桥的“庇护”,人们便把村子起名叫“大桥”村,这是天镇唯一一个以桥命名的村庄,也是唯一一个坐落在古桥旁的村庄。
打小起,范益国就对这座桥心怀敬意。这不仅仅缘于他的爷爷、他的父亲和他三代人延续的“守桥情结”,更缘于他从小至今就记忆犹新的儿时生活。他记得,每当夕阳西下,村民们便三五成群,坐在桥边的青石板上,玩“争上游”“狼吃羊”的游戏,孩子们则在桥边玩耍。桥两边那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石狮,好像通人性似的,在默默地看着村民们简单而又朴素的生活,仿佛也沉浸其中。
上世纪90年代初,年仅二十岁的范益国便离开村子,外出打拼,十多年来他去过北京,远到安徽,搞运输,跑工程,成为村里人羡慕的“本事人”。不论做什么,当他带着一身疲倦昏昏沉睡时,古桥,便会跃入他的梦境。每次醒来,范益国都满脸泪水。
他知道:他在想着古桥,想着古桥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石狮。
冥冥之中,古桥也在召唤他:归来吧,远方的游子!
每次春节回村探望家人,范益国一下车,不是回家里,而是直奔古桥,那座桥,就如梦境中的“情人”一样,仿佛也在等着他!
2021年,得知村级组织换届,不顾家人的反对,他主动竞选村委会主任。他的爱人极力阻止:“在外面搞生意,虽然辛苦点,但也足够咱一家人生活了,为啥要当村干部!”他父亲也有些不理解:“好不容易在外面闯出点名堂,偏要再回村里。”但范益国决心已定。村民被他的精神打动,一致选举他任村委会主任;2024年,范益国又兼任村党支部书记。
至此,他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大桥村,又回到了他梦里牵挂着的古桥身边!
自上任以来,范益国除了处理村里日常事务外,就把所有的心事,放在了古桥上。
他一边积极呼吁,四处奔走,为把便行桥列入省市级文保单位。上任三年以来,范益国除了没占用集体一分钱外,反倒自己贴了不少钱,用于为古桥之事的奔忙上。为此,他没少挨过爱人的数落和怪怨。但他说:“只要古桥弄出个样子了,大桥村变了样子,村民挣上钱了,我就知足了!”他走家串户拜访村里年岁大的老者,搜集、整理便行桥的故事及传说,为了让游客知道古桥的前世今生。
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当他从一位年长者的口中得知,当年还有好几块石碑,就埋在桥周围时,就下定决心,要挖出这几块沉眠于地下的石碑;2022年5月16日,他自己掏钱雇用挖掘机,先后三次,在老人们记忆中的地方,开挖。第一次没有找到,第二次又没有找到,当第三次挖掘,司机激动地大喊:“挖着了!挖着了!”范益国赶紧上前一看,果然是块石碑。
挖出的石碑中,其中有一块于清道光九年八月初一便行桥竣工时所立,碑文开篇道:“从古坚巨之功,惟心之诚者能任之,力之同者终克难睦好。”文中多次提到“心诚”二字,堪称当年曹弼建桥时的心迹表述。天邑便行桥是晋陕蒙至京的交通要道、商贸要道,粮草物资、大军征战由此出入。由于水大沟深,有中途行者多被伤损,凄状痛苦,前两次官府派人设法修桥,遭洪水冲垮,失败而卒,有难有心者无力,无难有力者无心。道光六年,增广生员曹弼挺身而出,面临重重困难,个人率先出资,响应者众,方开工修建。三年来,曹弼在工地劳心监督,严格把关,大功告成,一座比以前更为坚固、更为壮观、更为精美的石桥屹立于天地间。还有一块“父子碑”,碑文就两行大字:“御前行走阿拉善和硕特额勒特扎萨克和硕亲王加五级玛哈巴拉施银一百二十两,乾清门行走阿拉善和硕特公品级头等台吉囊都布素隆施银五十两。”扎萨克相当于现在的“特首”。玛哈巴拉、囊都布素隆系一对父子,分别为第五任、第六任阿拉善“特首”,分别于1832年、1844年病故。居住在贺兰山定远营。父子二人均迎娶清宗室亲王格格为福晋,如此重量级的父子为便行桥捐款,堪比皇家工程。扎萨克和硕亲王是世袭罔替,囊都布素隆的重孙塔旺布里甲拉是第九任扎萨克,1922年任国民政府蒙藏院总裁,主管国内蒙藏事务。
如今,挖出来的六块记载着便行桥修建历史、当年捐资者姓氏及商铺名称的石碑,再一次“重见天日”,再一次屹立着,同所有村民,一同守护着这座静立着的古桥。
“建桥难,护桥更难。”是啊,走过200年的风雨,走过200年的沧桑,便行桥也同一代又一代大桥人一样,厮守着这片贫瘠的土地。看着拱桥上因年久失修而撕开的“裂痕”,看着桥下荒芜的杂草,看着桥上两边已然松动的石块,范益国一阵阵心痛,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生病一样,着急地在桥边踩出一个又一个缓慢而又沉重的脚印……如何让便行桥得以修缮,建设曹弼精神教育基地及乡村记忆馆,重新焕发新时代的光彩?怎样使便行桥与文旅开发、乡村振兴有机融合?成为范益国萦绕于怀的一个梦。
这个梦,尽管离他还很遥远;这个梦,尽管仍需他奔走忙碌。但他觉得只要心中有爱,脚下有路,这个梦,迟早会圆的!
从认识范益国的那天起,我去过大桥村起码够十来次。每次看便行桥,每次都有新的感悟。其实,便行桥也知道,我曾来过,你也曾来过。站立在桥头,我仿佛听到了当年清朝官兵过桥的“哒哒”马蹄声,仿佛看到了当年工匠汗流浃背地搬运砖石,看到了曹弼老先生放下脸面恳求他人筹资的惆怅……便行桥护桩上那神态各异的小狮子,护栏上那精美的花纹,桥面上那轧入的铁锭,拱桥上的那一块块青砖……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动人的故事、一段感人的过往。儿时听过的那首歌,一下子就从桥上,飘进我的心扉:“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它能给勇敢者以智慧,也能给勤奋者以欢乐……”
看着那一个个奔着古桥而来的“探寻者”和游客,认识的、不认识的,范益国总是笑脸相迎,把他们当做“座上宾”。一有空就扎进大山里“探宝”的吴永春说:“便行桥早该列入山西省级文保单位了!”拿了一辈子笔杆子的李强建议:“走民间集资的路子,通过建民宿、种果树等路子,动员爱心人士帮扶便行桥!”在内蒙古搞矿山生意的曹弼后人曹泽出了个主意:“我们会召集先祖曹老先生有成就的后人,筹资成立曹弼精神教育基地。”便行桥的保护之径,大桥村的发展之道,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呼之欲出……
村民们也心生好奇: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只知埋头苦干的村党支部书记,怎么一说起便行桥,便成了“讲解员”!
村民们心中也明白:因为,范益国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梦啊!
这个梦,也是他们心中共同的“大桥梦”啊!(编辑:李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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