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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利清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伴随着这首儿歌一路成长，我九岁以前竟没有看过一次“大戏”。多次搬家后恰巧住在了和“戏”相邻的地方，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了“戏”，从此大开眼界，渐渐爱上了看戏。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家各项事业方兴未艾。新成立的剧团记得叫“宣传队”，也没几个演员，主要以民族器乐和独唱等小曲目为主，拉二胡、击洋琴，唱《南泥湾》《绣金匾》等。再后来排了二人台《走西口》，算是“大戏”了。唱词在耳边久久萦绕，那凄美动人的旋律，总是无法释怀。有一次，不由得就学着哼唱出来，惹得家人大笑。
　　记忆中的看戏，不是欣赏舞台上怎么演，而是台下幕后的场景。一有空闲，我们几个伙伴就撺掇着来到排练场，掏空的三间房空间挺大，导演说戏，演员排练，我们要么站着，要么蹲着，是最忠实的观众。至今仍常常回味那时有幸近距离偷看排练的日子，着实为我平淡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无限情趣，也成了日后在朋友面前夸耀的谈资。
　　大凡遇到唱《走西口》这出戏，我总是不停地把内容讲给周围人听，学着导演讲戏时的情状，说这是太原府女子孙玉莲，与丈夫太春新婚不久，就遇到了“咸丰正五年，山西省遭年限”，丈夫只得离开爱妻，外出走西口……，张口就来，有模有样。记得有一次陪姥姥看戏，周围坐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听我说得头头是道，都诧异地睁大眼睛，流露出不解和佩服，说我怎么小小年纪，比大人知道得还多呢。那时的我别提多高兴了。
　　那时，我对戏文还没有感觉，只是热衷于排练场里导演的说戏过程和演员的台步动作。一对被迫分离的恩爱夫妻，在离别之际凄苦缠绵的情景，全靠用心地演绎。男女演员拉手时的神态和哭腔表演，实在有些难度，每一句唱词总得反反复复排练，尤其是妻子为丈夫一边梳头，一边唱的环节，排了多次总是过不了导演的关。我当时看着导演的做法，觉得他有些较真儿，太挑剔了，非常讨厌他，觉得他实在不近人情。现在回想起来，才真正觉出导演的良苦用心，“敬业”二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没有这样的挑剔，哪有台下的阵阵喝彩？
　　再后来，忽然招来一大帮人，“宣传队”换名“晋剧团”，我也有幸正式接触大戏了。老中青演员汇集于此，热闹了不少：有夫妻二人都能唱的，有拉家带口总动员的，还有只身一人远道而来的。戏里戏外忙乎开来，台上台下的故事也就多了起来。演员辛苦些，待遇也能跟得上，区里的文化事业蓬勃开展，我也有机会真正领略“大戏”的风采了。
　　一切都像模像样：服装道具，布景灯光，响当当的名角儿，远近有名的导演。一大帮人秩序井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了，吊嗓子的到后面的山上，“咪——嘛——”升调降调来回变换，放开喉咙拉嗓子。我们早早起来去看新鲜，耳孔接收到的是从未听过的调子；练武功的就在单位大院儿，穿着练功服，排列成行，连续翻跟头，劈叉压腿，功夫真是了得；操乐器的选择一隅敲击着鼓板，两只手来回交替，速度超级快……那时作业少，我们几个放学后，几乎全在剧团院里，连人家吃饭洗衣的日常生活也不放过。猎奇心理作祟，演员姓甚名谁，谁和谁关系好，哪个是名角，比课文还背得熟。
　　出演前的化妆环节，是我的最爱。我和几个伙伴总是喜欢站在人家身边仔细端详。我最喜欢那个脾气好的青衣，她对着小镜子用心地化，我可以从头一直看到尾（脾气不好的演员嫌我们碍眼，常赶我们走）。洗脸、束发、打底、上油彩、扑粉、画眉毛、画眼圈，一步步进行，一切弄完，一个古代大美人就出现在眼前。“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一点也不假。接着开始弄头饰，贴鬓角，用胶水粘，一点一点极其费时，我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看。偶尔她们也会问我们好不好看，若要有差事找我，更是乐此不疲，坚决完成好，像完成了一件特高级的任务一样光荣，几天都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两年多的时光，传统剧目《打金枝》《算粮》《秦香莲》《走山》等，重复看了几遍。一出出、一幕幕、一声声，生旦净丑，字正腔圆，荡气回肠，动人心魄。每当回想起那段金色的岁月，真的倍感美好。三五人可做千军万马，六七步能行四海九州。夜深了还在排练，大清早又出去吊嗓子，那举起的兰花指，那挪动的碎步，那甩出去又收回来的长袖，那快速对打的大刀长矛，那悠悠摇动的帽翅，那需要背记的长长的台词，大夏天要穿厚厚的戏服，那高高的靴子……若非亲眼所见，永远都不会理解“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含义。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次机缘，一生情牵。中华艺术博大精深，看戏让人在娱乐的同时，得以灵魂的教化。戏一幕接一幕，人一年长一岁。戏剧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增加了我的人生阅历，给予了我无尽的精神食粮。回味台前幕后的春秋岁月，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