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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车辙里的文明交响
2025-03-27 15:37:53  作者:李中美  


云冈石窟古道车辙


  初春了,平城总会有一场雪,或大或小,有时厚厚的雪将整个城市包裹起来,也将云冈千年的车辙压在下面,静静地,等待有人将故事拉开序幕。有时零零星星的雪,就像散落的时光碎屑,在轻轻叩响武州山的砂岩。

  

  我就是在零星小雪中走进云冈,这是我第几次到云冈石窟,记不清了。所幸,只要在佛教圣地走过,不论是带着一颗什么心,佛陀都没有分别心,佛陀的智慧如虚空般无碍,就像云朵不执着于形态,江河不分隔于水滴,佛陀的慈悲平等地流淌在世上任何人的掌心。这样的慈悲总会给你不同的感悟。

  

  这次我是循着北魏商队遗留的车辙蜿蜒而上,两道凹痕在薄雪下显影,目测车辙宽度应该在一米半左右。查阅资料说是1.3米的间距,无论间距多少,这间距的存在就如同文明基因的再现。此刻飘落的雪花尚未触地便已消逝,而这些穿越十五个世纪的车痕,却在朔风里生长出愈发清晰的轮廓,将公元五世纪驼铃与二十一世纪我的心跳连接。

  

  的确,我需要很好地捋一下关于这段车辙背后的历史。

  

  这条古道自汉代起就是大同(平城)通往内蒙的重要通道,北魏定都平城期间,成为丝绸之路最东端的干线。当时城市人口达到百万以上,远超同时期长安、洛阳,跻身世界级都市行列。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也决定了如今我们所见车辙的震撼。到了北魏太武帝打通河西走廊统一北方后,此路成为佛教东传和胡汉交往的主要纽带。

  

  千年后,饥馑的晋北人踩着同一条古道向北,在蒙古草原的月色下碾出新的生计。

  

  千年风雨磨去了铁蹄的寒光,洗涤了贫穷的过往,却让这些深嵌地脉的伤痕愈发清晰,如同大地向天空展开的掌纹,清晰地看到了丝绸之路上消逝的旌旗与融进灵魂的责任。

  

  丝绸之路上消逝的旌旗

  

  初春的风带着塞北特有的粗粝,仰望大佛却温暖绕身。佛陀低垂的眼睑下,希腊的写实雕刻、印度的佛教题材、中亚的商队文化、波斯的纹饰工艺。这些石化的异域旌旗,记录着丝绸之路上所有消失的远征与相遇。

  

  从公元439年秋说起吧。

  

  北魏太武帝攻破凉州城,结束十六国割据局面,丝绸之路轰然打开。凯旋的鲜卑武士不会想到,他们马鞍上沾着的河西沙粒,正悄悄渗入平城郊外新凿的佛窟。

  

  云冈石窟最早出现双窟的第7、8窟,承载了这个时期胡汉杂糅、文化更新、民族变革大时代的重要角色。那些被太武帝军队摧毁的西域佛寺,其残存的经卷与画匠,正以另一种形式在武州山重生。消失的沙海折戟的旗影在慈悲的佛陀世界变得清晰、柔和、平静。

  

  从时光轴上寻找,丝绸之路上散落的不仅仅是沙海折戟的旗影,那商队的旗语、经卷里的旗阵、风蚀的旗杆又何尝不是旌旗的一部分?

  

  每个时代,每个民族,都有与其社会相适应的音乐文化,当我们谈论如今音乐现象时,云冈石窟则会给我们呈现一场千年的文化盛宴。一场永不落幕的音乐会正在第12窟前室北壁的“天宫伎乐”团队中奏响。这座“石壁上的乐团”既是佛教仪轨与世俗乐舞的结合,更是丝绸之路上多元文明跨越地域、语言,以音乐共筑人类精神圣殿的永恒见证,也是这个时代乐舞艺术空前繁华的缩影,同时也打上了丝绸之路上最明了的旗语:文化大融合。

  

  在云冈石窟的千年梵唱中,昙曜五窟的经幡如凝固的佛国烟霞,将北魏王朝的信仰倾注成石壁上的永恒,这无疑是一个经卷里的旗阵。

  

  听说,云冈石窟外墙上小佛云集,全部镀金,可以想象映入武州川水的金色倒影,上下辉映,一一光中,尘数化佛。此刻,我似乎听到众僧翻阅经卷的沙沙声。

  

  再回到第3窟,这个云冈规模最大的洞窟,北魏未完成,隋唐、金代皆在修缮。北魏工匠以铁凿劈开武州山砂岩时,粗犷的线条里奔涌着拓跋鲜卑的草原豪情,隋和唐代菩萨低垂的眼睑被雕琢出更柔和的弧度,折射着唐宋美学的元素。前者用大开大合的气象凿出信仰的骨架,后者以细腻入微的刀锋注入现世的温度。我们需要慢慢去琢磨,这岂不是每一个时代的旗杆?

  

  请将我们仰望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这千年的车辙上吧。此刻,我敲打键盘时情绪有些激动,只要没有山崩地裂,车辙就是永恒的存在。它见证着中国从陆权帝国向多元文明共同体演进的历史轨迹,也是走西口的商贸车马与饥肠辘辘的百姓为求生存共同谱写的生命序曲。

  

  融进灵魂的责任

  

  我将思维从此刻的写作,归位到那天采访日子。每一次进入云冈研究院都被感动,我言,这是千年凿痕里的古今对位,毫不夸张。

  

  我常对话我自己,这道被铁轱辘车碾出、商队磨深、走西口的脚步踏过的凹痕,恰似刻在武州山额头的五线谱,将历代的车迹马啸,与今日修复师砂纸摩挲、3D打印的沙沙声和轻拿慢放,谱写成一首穿越时空的文明交响。

  

  研究员们会将车辙的每道沟壑转化为数字云图。我想,当现代测绘技术将千年车痕解构成精确的毫米级甚至更小单位的数据,那些被风化的时间密码,正在这个智能世界里重新复活。

  

  这次到来,一位年轻的研究员说起他们拼接一幅壁画的过程。

  

  面前的这幅壁画就是刚刚复原的真品。当年,几乎都是指头肚大小的碎片躺在丝绒衬布上,简直就是散落的星辰,他们10个人彼此相看,默默牵手,这一牵就是四年。

  

  修复室的木桌上叠满档案袋,每片残损都对应着编号、角度、矿物质检测报告。时常有人要伏案到深夜,一日下午,有人突然举着放大镜跳起来:“这块就是我寻找了十天的宝贝啊,我的孩儿啊,你竟然藏在这里!”显然,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把这些碎片当成了自己的生命。

  

  去年岁尾,壁画的最后一块缺口归位。手电筒的光晕扫过拼接面,10个人围着工作台静默良久,石膏缝隙里渗出的色彩,顿时化作10个人四年的始展颜眉。

  

  我们看到的仅仅是云冈研究院修复工程的一丁点。去年我在研究院看到一位头发花白70多岁的老者,眼睛上扣着维修手表的放大镜,手持手术刀精准地在眼前佛像上除污,刀尖触碰砂岩的力度,我想,与当年无名匠人雕刻佛陀衣纹时并无二致。这何曾不是交响!

  

  修复的工程浩大繁杂,所有研究院的人都在披星戴月,他们就像在和时间做一场角逐,这突然让我想起爱因斯坦将物理的大山凿穿后得出的一个哲学结论:当速度等于光速时,时间就停止;当质量足够大时它周围的空间就弯曲。那么,这些将毕生精力潜置于研究修补的学者们时,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当敬业的力量达到一定程度时,他们就会如光速一般追赴万物,囊括空间与时间的约束,护佑众生。

  

  从研究院修复到数字化展厅,不得不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与科技交融的时代。

  

  大佛唇边凝固千年的笑意,正穿越数字鸿沟轻轻落在二十一世纪的眼眸之上。一副眼镜已经将我载入了云端,我在莲花座上全方位、多角度、高清晰地看到了佛陀面容慈悲,嘴角微微上扬,身姿雄伟,目光穿透时空,柔和地俯视众生。

  

  每个人戴上数字眼镜就已经进入了数字的世界,随着所见左右上下走动,又怕从莲花宝座一不小心跌落,而大同蓝在数字世界也真实呈现。不得不相信,云冈人正以二进制的语言续写文明的史诗。我们随行的几位作家,共同感悟道,这不是对过去的告别,而是对新时代的文明宣言。

  

  返程途中,我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是驼铃与斧凿、风吹经文、灯下修复、佛垂目,笑而不语。一切的一切,归结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千年车辙里的文明交响。(编辑:赵小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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